第36章 遊吟詩人
Psychology 思維空洞 by 伯百川
2023-4-8 19:18
下午三點過的時候,原本陽光明媚的天氣忽然變得有些陰沈,壹陣陣冷風穿窗而入,在房間內盤旋回蕩,發出嗚嗚的輕吟聲。
孫震陽起床關窗子的聲音將趙直吵醒,趙直翻了壹個身,迷迷糊糊中感覺到天似乎黑了,他的腦袋有些暈沈,全身更是壹陣疼似壹陣,他艱難地擡起脖子,望著孫震陽的背影問道:“幾點了?”
孫震陽轉過身子道:“三點過,現在是活動時間,可以去三樓自由活動,妳去不去。”
趙直的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不久之前剛想到的逃離計劃,他喉間發出壹聲暢快的叫聲,隨即壹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,背上傳來壹陣疼痛,讓他禁不住輕呼了起來。
趙直壹邊呲牙咧嘴地撫著自己的傷口處痛呼,壹邊低聲道:“去啊,為什麽不去,這麽好的機會。”
孫震陽的表情微微變化,並沒有回話,然後他轉過頭去對著二子的床喊了壹聲。
被子蠕動了壹下,被子底下傳來了二子略顯疲憊的聲音:“今兒,不出。”
今朝有覺今朝睡,今日有夢今日圓。
今兒,不出被子,明兒再說明兒的。
壹床有些發灰的被子將二子的整個身體都蒙在了下面,他的身子壹動也不動,如同壹個待殮的死人。
孫震陽輕吸了壹口氣,和趙直對視了壹眼之後,便朝著門外走去。
走廊裏面的病人多了起來,護士和院警也變多了。
人們在低聲交流著,有的人在笑,有的人在哭,有的人躲在角落裏低聲自語,有的人對著墻壁不停撞頭。
趙直壹邊在走廊裏面走著,壹邊左顧右盼,壹時間看得目瞪口呆,竟然都忘記了觀察樓道的擺設和院警的看守點。
在四樓通往三樓的樓梯口處,趙直看到了那個讓他印象特別深刻的抱著嬰兒的女人,此時那個女人正在緩慢下樓,她的步伐很慢很慢,每走下壹階樓梯似乎都要壹分鐘的時間,她的雙眼瞪得很大,壹眨不眨地看著懷中的嬰兒。
嬰兒的臉是紫紅色的,雙眼微閉,長長的睫毛跟隨著呼吸微微顫動。
嬰兒在母親的懷抱中熟睡,嘴角流出了壹縷白色的唾液,或許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。
趙直跟在女人的後面緩慢下樓,盡量避開她的身體,可奇怪的是,在超過她的時候,趙直竟然還是擦到了她的肩膀。
女人的頭如同上了弦的鬧鐘唰地壹下就轉了過來,壹雙瞪得很大的眼睛望著趙直,嘴角像是篩子壹樣不停地抖動著。
趙直急忙往旁邊躲開,壹雙手緊貼著墻壁,迅速朝著樓下走去。
趙直壹邊回過頭去望著那個女人,壹邊急忙往後退著。
這個女人絕對不是壹個正常人——
或者說,不像是壹個能夠用正常思維來解讀的人。
她那張快速抖動的嘴和那雙充滿驚懼的眼睛讓人不由地汗毛直豎。
趙直深吸了壹口氣,轉過頭來,恰好看見孫震陽正在不遠處回過頭望向自己,趙直急忙朝著孫震陽走去,壹邊走著壹邊還在心中想著那個女人懷中的嬰兒到底是怎麽回事……
“妳剛才跑哪去了?”孫震陽道。
“妳沒看見那個抱著嬰兒的女人?”趙直心有余悸地問道。
“最好不要和她打交道。”孫震陽說了壹句話之後就緊緊閉上了嘴巴,似乎是怕說多了惹禍上身壹樣。
看見孫震陽的表情,趙直也不再多問,只不過心裏還是隱隱感覺有些怪異。
“走,我們去活動室玩會吧,放松壹下。”孫震陽伸展了壹下手臂道。
“活動室?還是算了吧……我現在渾身疼,再活動怕是要散架了。”趙直壹邊說著話,壹邊左右仔細觀望著。
三樓的空間很大,前後相通,左右分立,左邊全是窗子,可以看見外面,窗子用柵欄封死了,應該是防止病人從這裏跳下去,此時正有壹個短發女人靠窗站立,眺望遠方。
右邊全是房間,房間大小不同,功能也不同,從前往後看去,分別是活動室,會議室,閱覽室,主題會診室,盡頭處是壹面堵死的墻壁,兩邊分別是兩間很大的辦公室,房門緊閉。
趙直默默點了點頭,將該層樓的所有建築和解構全部記在了腦海中,同時他回過了頭去,再次看了壹眼來時的走廊。
趙直在心中暗道:看來只有壹條路徑能夠通往壹樓,那就是身後的這個走廊。
就在這時,耳邊忽然響起了孫震陽的聲音。
“除此之外,還有閱覽室,主題會診室,妳看妳想去哪?”
“會診室是啥?”趙直望著第三個房間房門上的牌子問道。
“就是幾個病人聚在壹起聊天,說說傷心的事。”孫震陽輕描淡寫地道。
“閱覽室呢,就是圖書館吧?”趙直跟在孫震陽的身後往前走去,同時望向了第四個房間房門上的牌子。
“圖書館?!”孫震陽忽然提高了音量,臉上露出了壹副自豪中帶著鄙夷的表情,“就這也配圖書館,真正的圖書館比這至少大上三十倍!”
趙直笑了笑道:“孫老師之前真的是老師嗎?”
孫震陽撫了撫鏡框微微壹笑道:“那是當然,我曾經去過大英圖書館,那氣派,那宏偉,簡直——”
“哎,說了妳也不懂,反正就是很厲害,很厲害!”
孫震陽的語氣中帶著壹絲莫名的興奮。
“好,那我們就去閱覽室瞧瞧,說不定能查出點什麽有用的資料。”
趙直跨步往前,朝著閱覽室走去。
孫震陽還在趙直的身後說著什麽,趙直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。
閱覽室內中間是三排桌椅,兩旁是零零散散不規整擺放的書架,壹眼即可望見盡頭。
趙直和孫震陽對視壹眼,兩個人都是輕搖了壹下頭。
“這閱覽室裏所有的書,我基本上都看完了,然而並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。”孫震陽扶著鏡框,壹雙眼睛掃視著閱覽室裏面。
“有些書可以多看幾遍,倒也無妨。”趙直邁開步子,朝著書架走去。
趙直現在最知道的是這家精神病院的發展史,他相信在他們自己家的閱覽室裏面,應該會有那種專門介紹這家精神病院本身的書籍。
可是結果令趙直失望了。
趙直嘆了壹口氣,隨手從書架中手抽出壹本小說來,小說名叫《壹個陌生女人的來信》,作者名叫茨威格。
貌似很熟悉的名字……
趙直嘀咕了壹聲,便拿著這本書朝著中間的桌子走去。
孫震陽早已坐在了桌子旁,手中正拿著壹本書快速地翻看著,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。
“壹個陌生女人的來信?”孫震陽瞥了壹眼趙直手中的書,語氣中帶著壹絲驚訝。
“怎麽了,我不能看嗎?”趙直將書‘啪’地壹聲甩在桌上,幾個正在看書的病人似乎被嚇了壹跳,紛紛擡起頭望向趙直。
趙直帶著壹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坐在了凳子上。
翻開書之後,趙直的眉頭隨即皺了起來。
第壹頁上竟然滿是手寫字,不知是哪個瘋子寫上去的,字跡潦草,完全認不出來。
第二頁,第三頁,第四頁……
全都被鉛筆字和壹些奇怪的顏料給塗滿了……
趙直輕嘆了壹口氣,搖了搖頭道:“這個女人果然陌生,因為我完全沒法看清她的真面目。”
孫震陽苦笑了壹聲道:“陌生的可不止是女人,最可怕的是連來信都不知道是什麽內容。”
孫震陽的話音剛落,壹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背後響了起來。
緊接著,壹個毛絨絨的腦袋伸到了孫震陽和趙直兩人中間。
“我剛剛作了壹首詩!妳們想不想聽?!”
毛絨絨的腦袋中露出了壹張略顯消瘦的臉龐,唯獨壹雙眼睛睜得很大,眼神中閃著興奮而喜悅的光芒。
這是壹個長著壹頭如同絨球壹樣頭發的女人,當絨球散落徹底下來的時候,她的腦袋像是不見了壹樣。
“不!妳們壹定要聽——壹定要!”
還沒等趙直和孫震陽說話,那個女人便快速地說道,她說話的語氣很迅速很幹脆,像是打了壹連串的響指壹樣。
“妳是……”
趙直剛剛說了兩個字,那個女人忽然將絨球壹樣蓬松的頭發抹到了腦後,雙眼望著他,臉上露出了笑容,壹雙雪白的牙齒露在外面。
“妳仔細聽,我的詩是這樣的!”
“往東,往西,兩個方向,卻只有壹雙腳掌。”
“飛翔,落下,兩個動作,卻只有壹個歸宿。”
孫震陽已經站起了身子往門口走去。
趙直剛剛起身,卻被那個女人壹把拉住了胳膊。
“妳壹定要聽我念完,這是我的詩,我的詩,世人都應該記住!”
女人的雙眼中露出興奮到不可遏制的光芒,她的語氣急促,神情亢奮,手指因為過度用力直接嵌進了趙直的肉裏,讓趙直忍不住往後退了壹步。
孫震陽從不遠處回過了頭來,朝著趙直撇了撇嘴,然後便轉過身走了出去。
趙直輕吸了壹口氣,按捺下自己的性子道:“妳到底是要幹嘛?”
“聽我念詩,聽我念詩,聽我念詩!”
女人說話是壹串壹串的,像是根本就不需要換氣壹樣,語氣既短促又有力。
“那我要是不聽呢?”
“必須要聽,必須要聽,我的詩,世人都應該聽聽。”
女人轉過頭去,望向了身後幾個病人,大聲地喊叫了起來。
身後幾個病人像是躲瘟疫壹樣,迅速躲開了,有幾個病人甚至直接逃出了閱覽室。
就在這時,兩個院警手拿警棍沖擊了閱覽室,朝著他們快步走了過來。
女人似乎變得緊張了起來,她再次捏緊了趙直的手臂,大聲道:“妳聽我念完!聽我念完——”
“往東,往西,兩個方向,卻只有壹雙腳掌。”
“飛翔,落下,兩種狀態,卻只有壹個歸宿。”
“揚帆,起航!”
“妳們要幹嘛,讓他聽我念完,聽我念完啊——”
兩個院警拖住了女人,瘦弱而有力手掌不甘地從趙直的手臂上脫落,她的雙腳在地上打滑,不停地踢踏,她的嘴巴在蠕動,聲音越來越遠。
“妳聽我念詩,聽我念詩,好不好?!”
“我是個詩人,是個大詩人,世人都應該聽聽我的詩!”
“我的詩是這樣的——”
“往東,往西,兩個方向……”
“風向,落下,兩種狀態……”
“揚帆,起航——”
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,越來越模糊。
趙直楞在原地,手臂上依舊殘留著陣陣隱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