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一六四章 圣尊（三）

王九乐了：“你这个大师兄还算懂些道理，比那个小子强。胖爷也不知道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从何而来，不过你既然说了不愿意恃强凌弱，那我们也就不恃强凌弱，在这里等着你们师尊吧。”

慕容阶的确不欲再起战端，王九的针锋相对他也忍了。可是一旁好转了不少的孟肃恶却冷笑道：“你们还想对大师兄恃强凌弱？你们那点本事，也就能欺负一下我，我在师尊门下是最不成器的一个。”

慕容阶训斥道：“小师弟，你好好养伤，少说两句。”

宋征看着这师兄弟两人，悄然笑了。他上前询问慕容阶：“你们知不知道十二皇城？”

话刚出口，孟肃恶就一下子跳了起来：“大师兄你看看，我就说他们是旧势力的打手！”

慕容阶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：“当然知道，呵呵，这个世界上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十二皇城！”然后就转过身去再也不肯跟宋征多说一句。

宋征几人暗中皱眉，看来他们离开一次，再次归来的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。然而无归之地没有编年，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，更是无从询问。

……

天空之上白云悠悠，有一群庞大的天禽从远处高高的山峰一侧飞来。这些天禽身躯似蟒蛇，生着一双巨大的翅膀，羽毛五彩斑斓，看上去缓慢实则在空中迅捷无比。

几名老者陪着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最大的一头天禽背上，夫妇两人有些担忧一双徒儿，一名老者安慰道：“圣尊不必过虑，如今您的声望极高，便是那些旧势力的杀手，也不敢真的对两位公子下手。”

圣尊轻轻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几位先生不用安慰我。”顿了一顿他又说道：“几位都去准备一下吧，快要抵达天公城了。”

“是，我等告退。”几位老者退下，蹑虚而行各自回了自己的天禽。

那妇人柔声道：“相公有心事？”

圣尊露出一丝疲惫：“旧势力、新势力？何必如此划分。我们都是人族，外面还有广阔的凶险之地不曾开拓。

我当初组建征蛮军，不过是想要为人族开疆拓土，多争取一些生存之地。可是背后却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推动，硬生生把我们树立成了新势力的代表，去和旧势力敌对。”

他一边说一边摇头：“我一再约束门人，却还是无法避免新旧势力开战。你也知道我并不擅长这样的权力争斗，真想什么都不管了，把一切丢下回村子去，唉……”

妇人轻轻抱住他的肩膀，温和说道：“你要是不开心，我就陪你走。不管你去哪儿，我都在你身边。”

圣尊苦笑道：“我也就是发发牢骚，手下那么多人，岂能说走就走，唉……”

两人谈话间，一座尚未建成的城市，渐渐出现在了视野中。

……

孟肃恶一跃而起，兴奋的朝天空不断挥手：“师尊！师尊来了，那是师娘的彩衣飞蛇群！”

慕容阶也站了起来，登上城头迎接师尊。

王九大大咧咧的端坐不动，哼声道：“排场倒是不小。还都是真圣层次的有灵之兽。”宋小圣毫不客气说道：“也就是说，这个小徒弟连师娘的坐骑都不如？”

他的声音很大，欢呼中的孟肃恶听的一清二楚，回头狠狠瞪了宋小圣一眼。

小魔头岂能忍他？跳起来就要一拳砸过去：“你看什么看？小爷说的不对吗！”

慕容阶有些不高兴了，师尊当面，你还要出手？这小孩子也是缺乏管教，难怪小师弟跟他们起了冲突。

他转身来一抬手就要挡住宋小圣，毕竟小师弟现在有伤在身。可是出手的一瞬间他却骇然变色，这小孩子的一拳为何如此可怕？

他瞬间感觉自己好像一片枯叶，落入了汪洋大海的漩涡中，随时可能会被这无可抵挡的力量搅得粉碎。

宋征皱眉道：“行了，别闹。”

宋小圣的拳头停了下来，却有些不服气：“是他先瞪我的！”

宋征将他拉了回来：“他不懂事，我儿子也不懂事？我教出来的孩子，怎么也比那个废物有修养吧？”

好吧，老父亲都这么说了，宋小圣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，怏怏收了拳头。

绝不是因为姐姐在一旁面色不善的对他瞪着眼睛。

慕容阶浑身被冷汗湿透了，他乃是圣尊的大弟子，此生经历了不少风浪，见过诸多强者，可是他发誓绝对没有面对过这样可怕的对手——哪怕是师尊和他对练的时候，也没有这种感觉。

他们这边小小的纠纷解决了，那一群彩衣飞蛇已经将落下，来。这种天禽用修长有力的尾巴刺入地面，好像船锚一般。

上面乘坐的人可以顺着光滑的蛇尾滑下来。

不过圣尊夫妇有大修为在身，自然是潇洒地踏空而行，走到了城头上。圣尊扫了两名弟子一眼，不悦问道：“这次又惹了什么事？”

这一眼已经看出来两个弟子并无大碍，这才去看对方。

可是这一眼他就愣住了，两名弟子和随后跟下来的那些老者还在奇怪，就看到师娘全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，一个头磕了下去，声音竟然无比欣喜：“老爷！您终于回来了！”

她拽着自己的相公：“傻了？快给老爷磕头。”

圣尊慌忙跪下去，声音里居然带哭腔：“老爷……想死我了！”

宋征还没说话，宋小圣已经一跃而起，揪住圣尊的耳朵骂道：“你就是圣尊？你长本事了啊，收个小破徒弟还敢瞪我？”

圣尊不敢反抗，也没能力反抗，他很清楚少爷是什么实力，他哎哎的叫着：“少爷、少爷你听我所说，我错了……”

孟肃恶和慕容阶完全傻了。那些老者中，有些人知道当年的内情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圣尊冕下，这一位便是天公大人？您要建造的天公城就是为了纪念他？”

圣尊怒道：“还纪念个屁，我家老爷活得好好的！”

宋征皱了皱眉头：“天公大人？谁想的名号，真难听。”

圣尊觉得自己已经把少爷得罪了，而这名号显然不讨老爷喜欢，急忙甩锅：“是秋胖子起的！”

宋征摇摇头，坐下来道：“黄善，你知道之前我为什么看中你？”

黄善匍匐在地上不敢起身，好像老爷生气了：“小的愚钝……”

枝莲跪在一边替他回答道：“因为他憨厚老实。当年我也是看上他这一点。”

宋征点点头：“可是没想到，现在你变成了这个样子，你看看你手下的这些人。”他指着陈朝荣和孟肃恶：“仗势欺人，狂妄自大，这边是你教导出来的弟子？”

黄善惭愧不已：“老爷，我……我也不想这样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，我其实根本不想做这个什么圣尊，我真的想回村子啊，可是我偷偷跑回去看过了，东河村已经没有了，他们都进了城，借着我的名头成了城里的大人物，陡然而贵后干了不少坏事……

可是乡里乡亲的，我实在下不去手惩罚他们，我只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，偷偷又跑回来。

老爷这个圣尊我真的做不来，我不是这块料，老爷你带我走吧。”

老者们一脸茫然：到底是什么情况？堂堂圣尊竟然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？就算他是你曾经的主人，可是现在你地位尊崇，也应该有些强者的自觉吧。给老爷磕个头，已经是屈尊了，怎么还能说出这些话来。

其中一名老者便咳嗽了一声，准备插嘴劝说圣尊两句。

宋征淡淡道了一声：“闭嘴！”

那老者骇然发现，自己竟然真的说不出话来。他们这才明白，不是圣尊没有强者的尊严，而是在这一位面前，圣尊也不是什么强者。

宋征再看向黄善：“你既然已经自立门户……”

“我没有！”黄善急忙辩解：“是老爷你们一走几十年，我以为老爷不要我们了。我没有想要自立门户啊。”

宋征呵呵一笑：“你贵为圣尊还做的惯伺候人的活儿？”

“我做的惯，我还想伺候老爷，这个什么圣尊，当着其实一点也不开心。”

宋征却没有回应，一边的枝莲怕他多想，急忙说道：“老爷，我也愿意。您可别以为是我教唆的他，这些年家里都是他做主，不信您去问我家小姐，小姐可以给我作证。”

宋征摆了摆手：“罢了，先起来。”

“诶。”黄善答应一声，乐呵呵的站起来：“少爷想吃点什么？”

宋小圣哼了一声，指着孟肃恶：“你先把他揍一顿给我出气。”

“好咧。”

宋征拦住：“这些事情以后再处理，你先跟我来，有些事情问你们。”

“是。”

黄善答应了一声，却有些茫然的看着天公城，他也是第一次来。慕容阶还在茫然之中，鲁云达蹭一下跳出来抓住了机会：“天公大人请跟我来。”

宋征道：“以后不准再用这个名号称呼我。”

“是。”鲁云达急忙答应：“老爷请跟我来。”

城中已经有些建好的高楼，只是内部还有些简陋，他将宋征领到了最近的一座，黄善把所有人都赶出去，还不等宋征问他就先忍不住：“老爷，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？”


鼻炎严重……


“没想到九遗渊中别有玄机，我们只是往其中走了一趟，归来却已经物是人非。”宋征简单回答了一句，然后问道：“我们走了多少年？”

黄善记得很清楚：“七十九年半，马上就八十年了。”

宋征暗自点头，洪武世界过去三百年……这边好像略好一点。他说道：“这些年的情况，大致跟我讲一讲。”

他看到王九在一旁坐立不安抓耳挠腮，却故意不去问飘渺城和丫小燕的事情，胖子对他使劲的挤眉弄眼，书生做出一副茫然的神情：你什么意思？我完全不明白呀。有事你说话呀。

黄善说道：“老爷你们虽然走了，可是家没有散，我们一直不相信老爷会一去不回，我们在飘渺城等了三十年，一直到飘渺城的人把我们赶走。”

潘妃仪皱眉，问道：“谁？”

黄善说道：“并不是您提携的那些老人家。三十年之中，飘渺城没有您坐镇，遭遇了诸多的危机，那些老人家们坚持我们是客人，不需要我们出手，每一次危机都是他们出面应对，慢慢的这些老人陨落殆尽，新上来的强者，对我们就不那么友好了。”

潘妃仪听说她当年的老部下已经陨落殆尽也是一阵伤感。

宋征又问道：“你们离开飘渺城之后呢？其他人都去哪儿了？”

黄善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潘妃仪一眼，才道：“飘渺城新一代赶人的时候，秋胖子他们不肯走，认定了飘渺城是潘小姐的，潘小姐只要没开口，我们就不用走。”

“秋胖子当时倒是跟他们说的很明白：我们不是要赖在飘渺城，天下这么大，我们何处去不得？但是可以自己走，不可以被人赶走。”

他神情变得温和：“秋胖子这人我知道，嘴上说的硬，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，万一老爷你回来了，我们不在飘渺城你找不到我们。”

宋征微笑，眼前浮现出秋长天那张好色的胖脸。

“轩治古您是知道的，骨子里傲的不行；赵蟒那厮更是暴躁，于是……就跟飘渺城的人做了一场……”黄善很不好意思，悄悄看了看潘妃仪，发现后者面色如常，才暗中松了一口气。

“结果呢？”宋征问道。

“我们那个时候已经凭借潘小姐赐下的法门突破了仙圣——飘渺城新一代却不成，最强也只是普通的仙圣，然后我们……一不小心把飘渺城打沉了……”

他缩着脖子，跟潘妃仪连连道歉，潘妃仪错愕了一下，旋即连连摆手：“跟你们没关系，这些家伙真是废物。”

“然后我们就走了，秋胖子踩着城头出去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扬。”

枝莲在一边忍不住提醒他：“秋爷是小姐的相公，你……留点口德。”

黄善撇撇嘴，但还是听劝了：“我们出来之后，就出现了分歧。当年老爷您降服的九大元圣立刻叛逃了，他们其实在飘渺城的时候，就和新一代眉来眼去的暗中勾结。

如果不是飘渺城和我们实力相差太多，败得太快了，只怕他们当战就会倒戈。”

黄善对此虽然愤愤不平，但是也不是真的在意。

“他们走了也就走了，我们自己人留下继续商量应该怎么办。后来决定找个地方建一座庄园，等着老爷回来。”

“这座庄园就建在卧虎山附近，我们觉得那里是老爷的发迹之地，您要是回来了，应该会想要去那里看一看。”

“可是就因为我们留在了卧虎山，苏云姬和北雄武他们有了我们坐镇，凭借着琼浆大湖迅猛发展起来，对十二皇城形成了威胁。”

“十年之后，他们之间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，战争来临。我们本来一直是置身事外不愿意插手的，但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，苏云姬亲自来求救。我们念着当年的情面，不忍她战败被杀，只得出手击败了十二皇城的联军。”

说到了这里，黄善无奈一叹：“可是不曾想从那之后，这世界上便忽然多出了‘新势力’和‘旧势力’的划分。”

“我们和苏云姬、北雄武，以及一些新崛起的小城市，就成了新势力，十二皇城和飘渺城成了旧势力。彼此敌对起来，虽然真正的战争没有再次爆发，可是暗中争斗接连不断。”

黄善连连摇头：“老爷您是知道我的，我虽然有些野心，但也只是想要过好日子而已。这样的争斗我实在不擅长。”

“可是这种大局面下，我也无能为力，和其他人一起被卷入其中。”

“除了我之外，赵蟒、秋长天、都十二、轩治古、北雄武……还有云千千小姐当年的追随者张东来，新势力七大圣尊。”

苗韵儿听他提到了自己，还有追随者张东来，觉得好玩莞尔一笑，然后瞧见宋征脸色有些不大好看，悄悄躲到了潘妃仪身后吐了一下舌头。

“后来慕名而来想要投效在我们门下的人越来越多，那座庄园住不下了，我们只好分家，各自组建了势力。我……很不喜欢这种争斗，索性建立了征蛮军，主要的精力放在开拓蛮荒地带上。”

他朝外面看了一眼，说道：“这座天公城，真的是为了纪念老爷建造的——天公这个称号真的和我没关系，是秋胖子的问题！”

再次坚决甩锅。

王九在一旁急的快要跳起来，书生门下这仆人蠢笨无比啊，说了半天怎么说不到重点呢？丫小燕呢？怎么整个过程都没有提到这一位重要人物！

他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，哼哼嗤嗤的问道：“当年胖爷曾经对一个小妖许诺，要照顾她的。”

胖爷都已经提醒到了这一步了，偏生黄善这个蠢货还是露出了一丝迷惘：“九爷说的是……”他愣是没想起来。

枝莲实在忍不了了，揪住他的耳朵：“呆子，九爷问的是小燕姑娘。”

“哦哦哦！”黄善终于想起来了：“丫小燕姑娘现在可不是小妖了，她是五海妖圣！”

王九：“……”

这又是什么鬼？

枝莲看出来王九心里好像猫抓一样，于是干脆利落飞快说道：“黑鼻海、腾云海、千岛海、混黄海、雷蛇海，这五片海域以黑鼻海为中心，现在都在小燕姑娘的统领之下。

这些年来，妖族发展壮大，小燕姑娘麾下，现在有一座完整的妖廷。她是整个世界上第三股势力，超脱在新势力和旧势力之外。”

然后她专门提醒了一句：“举足轻重。”

想了想，她又加了一句：“据说在妖廷之中小燕姑娘追求者极多，但是她到现在还没有册立自己的男妃。”

“咳咳咳，”王九咳嗽了一声，对枝莲的一通解说十分满意，但是还要故作矜持：“她没有什么意外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
宋征和潘妃仪相视一眼，心中都升起了促狭之意。

“嗯，”宋征说道：“既然你放心了，而且丫小燕发展的也的确不错，咱们也就不用着急去找他了，先把这世界上其他的琐事了解一下。”

“让我想一想……”宋征说着，暗中留意果然看到胖子好像吃红薯噎住了一样，全身的不自在。潘妃仪和苗韵儿躲在他身后，努力憋着笑。

“这样吧，咱们先把家里人都聚集起来，然后去卧虎山，和苏云姬、北雄武见一面，问一问他们的打算。再然后去飘渺城，帮妃仪把这座城市收回来。

最后呢，再去十二皇城走一遭，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忘记我这位决皇者了。

完了之后呢，去戴罪城，当年村子里的那些人也不能不管，任凭他们堕落呀……”

王九一声不吭生闷气。

“这些事情都做完了，要是没什么别的变故，咱们就去找一找丫小燕。胖子，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？”

王九咬牙切齿，还是憋出来一句：“好、好得很。”

宋征一拍手：“那行，就这么定了。”

他一招手让黄善过来：“你既然知道有些事情你并不擅长，那就不要勉强去做。”他神色肃然：“你有没有想过，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，你手下那些孟肃恶之流的人，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？”

“你老实本分，为什么手下会有这样一群唯恐天下不乱，四处惹事的蠢货？”

黄善冷汗淋淋，跪下来道：“小的知道应该怎么做了？”

宋征点点头：“以后你就专心征蛮军吧。”

黄善一愣：“老爷……我想解散了征蛮军，以后还跟在您身边。”

宋征哈哈一笑：“胡说，你现在也是堂堂圣尊，而且你的征蛮军理念很好。这个世界仍旧充满了凶险，我们不能内斗，应该把有限的力量用在对外开拓上。你跟在我身边浪费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黄善跪行抓住了宋征的裤脚：“老爷，您不是嫌弃我了吧？”

“当然不是，其实我现在有些庆幸自己一去八十年，你们都能成长起来。若是我一直在这个世界，你们充其量只是一些普通的仙圣而已，现在却可以独当一面，我很欣慰。”